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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1章 喜當爹(上) 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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初秋的水有些涼,寒氣刺得荊鴻一個激靈。

腳下的淤泥厚而綿軟,混雜著水草根莖,纏得人站立不穩。荊鴻在小金虎掉落的地方打撈了半晌,仍是一無所獲。

他走到稍遠的地方試試,網兜只兜上來些許腐枝石礫,金子是半點都沒有。荊鴻不願放棄,彎下身直接用手摸索,畢竟是親手做的東西,手感很熟悉。他摸了一會兒,忽地腳踝被水草一絆,整個人跌落在水中,池子不深,但這麽一來他渾身濕透,極是狼狽。

“輔學大人是在找什麽?”顧天正見狀詢問,“要不要叫下人來幫忙?”

荊鴻瞅了瞅自己這副模樣,苦笑道:“不用了,不過是個小玩意,找不到就算了。”

他說是這樣說,可絲毫沒有罷手的意思,既然全身都濕了,幹脆破罐子破摔,再不管那些衣裳配飾,只一門心思在水裏摸來找去。

顧天正看荊鴻打著哆嗦,實在不忍:“那屬下來幫忙吧,是什麽樣的小玩意?”

荊鴻不好撫了他的好意:“一個金子做的……掛墜。”

“好,屬下知道了。”

顧天正當即脫了鞋襪,跳到池塘裏幫忙。他並不清楚那個金墜子的來歷,那幾天荊鴻和太子去粉巷附近,他是暗中護衛的,但為了不引人註目,沒有跟得很緊,但此時見荊鴻如此著急,想來丟的是極為重要的東西。

兩人又摸了好一會兒,顧天正總算撈上來一個金燦燦的小掛墜,他洗去上面的汙泥,不大確定地問荊鴻:“是這個嗎?”

荊鴻看了看,確實是那個小金虎,頓時松了口氣:“對,就是這個。”

“找到就好。”顧天正也放下心來,又端詳了會兒,“這是什麽?葫蘆?貓?”

荊鴻聽他這麽問,有些不好意思:“這個是……嗯……阿嚏!”

“輔學大人,還是先上岸吧,當心受涼。”

“好。”

荊鴻爬出池塘,覺得身上寒意愈來愈重,直覺是要小病一場了,他擰了擰衣服上的水,暗暗嘆氣,這副身體當真不比從前,實在禁不住折騰。

他回去打理了下自己,換了身衣服,把小金虎清洗幹凈,重新放進盒子裏收好,正要再去找夏淵,出門卻發現朝陽宮裏的氣氛不太對勁。

下人們驚慌失措地,紛紛往後院跑去,他還遠遠看見了太醫院的人和兩個宮裏的老嬤嬤。荊鴻怔楞,恰巧看到紅楠在給下人們做安排,攔住她問:“出什麽事了?”

紅楠回話:“太子妃臨盆了,太子殿下剛趕回來,讓大家都去幫忙呢!”

荊鴻心中一顫,面上仍是鎮定:“原來如此,那快去吧。”

算起來孩子該是下月出生,這時候臨盆,估計早產了,夏淵想必擔心得緊,荊鴻想了想,也往後院趕去。

後院外圍了一圈人待命,太子焦灼地在門口踱步,屋內傳來太子妃的痛叫聲,聲聲淒厲,老嬤嬤指使著宮女換了一盆又一盆的熱水,水裏浸著染血的布巾。

一個多時辰過去,太子妃的聲音漸弱,顯是氣力不濟,一個老嬤嬤面露愁容地出來,告訴太子,怕是難產。

夏淵整個人都慌了,拽著嬤嬤問:“會……會有事嗎?孩子、詠姬……會死嗎?”

嬤嬤道:“殿下,老奴只能盡力,傅太醫也在想法子給太子妃續氣,殿下莫急,小殿下和太子妃一定能度過難關的。”

夏淵聽不進她的話,四下尋著:“荊鴻呢?荊鴻在哪裏?”

他知道這種時候荊鴻幫不上什麽忙,但在無助的時候找荊鴻,這已是他下意識的舉動。有那個人在,只要有那個人在,就不會有事的。

“荊鴻?楞著幹什麽,去叫荊鴻過來啊!”夏淵沖著人群吼道。

“殿下,臣在這裏。”荊鴻排開眾人,來到夏淵面前,他聲音沈穩堅定,“殿下不要慌張,讓嬤嬤先進去幫忙,現在還不是放棄的時候。”

“哦,哦對。”夏淵回過神來,“嬤嬤你快進屋去,好好給詠姬接生。”

嬤嬤諾諾應了,又回到屋裏。

荊鴻心道,這孩子到底還是稚嫩了些,遇到棘手的事便慌了手腳,如此事態,怎能讓下人都圍著看,若真出了事,悠悠眾口堵不住,到時候可不好收場。

他替夏淵擦了擦腦門上的,柔聲勸道:“殿下,留幾個人侍候就可以了,這麽多人在這裏,反而添亂。”

“嗯,你說得對。”夏淵非常聽話,立刻命令那裏三層外三層的閑人,“你們都走吧,該幹什麽幹什麽去。”

人群散去,只剩下太醫院的人和幾個侍婢。荊鴻拉著夏淵坐下,夏淵不時往屋子裏瞟,一點動靜就緊緊攥著他的手,手心裏都是汗。

荊鴻一直陪著他,輕輕拍撫著他的背,夏淵終於慢慢鎮定下來。

“荊鴻,我想喝點糖水。”

“殿下稍等,臣去給你端來。”

“嗯。”

荊鴻走出後院,忽覺眼前發黑,扶著墻壁勉強站穩,好一會兒才緩過來。他探了探自己額頭,似乎是有些燙,但一時管不了那麽多,先往廚房走去。

“你還走!給我老實呆著!”

熟悉的罵聲在身後響起,荊鴻轉過身來:“竇太醫有何事?”

竇文華冷著臉道:“我沒事,你有事!”

竇文華二話不說捉過他的手腕,在脈上按了一會兒,又看看他的臉,喋喋道:“你看看你這張臉,你當是白裏透紅?這是病癥,病癥!身上這麽燙你自己感覺不到嗎?就算你感覺不到,那個笨蛋太子靠你身上大半天,難道也沒發現嗎?”

荊鴻反倒給他罵笑了:“他那兒正忙著呢,都自顧不暇了,我給他添什麽亂。”

“是,你不給他添亂,等你病入膏肓了你看他是不是要來謝謝你!”

“這個……”

“什麽這個那個,你跟我過來,我先給你紮幾針!”

竇文華態度強硬,荊鴻拗不過他,只得跟他去。

偏廳客房中,竇文華重新給他切了切脈,邊診邊問:“怎麽回事?”

荊鴻把打撈小金虎一事簡單說了。

竇文華哼道:“小金虎?給那孩子的?現下那孩子活不活得下來都未可知,那種東西有什麽要緊的。”

他這麽一說,荊鴻再度憂慮起來:“那孩子……”

竇文華打斷他:“你先別管孩子了,寒氣入了肺經,衣裳脫了,我要施針。”

荊鴻照做,但叮囑道:“暫時壓下就好,殿下六神無主的,我得盡快去陪著他。”

竇文華動作利索,嘴上卻不饒人:“我上趕著來給你治病,你巴巴地趕我走,我這是做的什麽孽。”

荊鴻無語。

竇文華紮下一針,感覺他身體發僵,分散他的註意力道:“當初你甫入朝陽宮,我便勸你不要與太子那般親近,那時候你是‘疾在腠理,湯熨之所及也’。”

又是一針:“你替他挨打受過,皇上事事拿你做盾,我又勸,那時你是‘疾在肌膚,針石之所及也’,可你仍是不肯聽。”

再一針:“後來出了下毒案,你勞心勞力,以命搏命,是‘疾在腸胃,火齊之所及也’,我再勸,你還是把我的話當耳旁風。”

最後一針:“如今,已是‘疾在骨髓,司命之所屬,無奈何也’。”竇文華小聲嘆道,“荊鴻,奪嫡之事,素來兇險非常,我看你不是貪圖富貴榮華之人,為何如此執著。”

荊鴻給他紮得大汗淋漓,斂目說道:“你幾番問我‘為何’,我卻只能答你,縱然他是我身上的毒瘤,我亦不能剜去。剜去他,我便什麽也沒有了。”

竇文華收了針,指著他的鼻子罵了八個字:“諱疾忌醫!何至於此!”

荊鴻拭去汗水,理好衣衫,笑著向他道了謝。

他匆匆出去,去為那個“毒瘤”熬安神糖水。

何至於此?至於。

因為他是我的太子。

夏淵抱怨荊鴻去了太久,喝了糖水,挨著他寸步不離。糖水中沒有加血劑,所以他並不嗜睡,捏著荊鴻的手依舊是汗涔涔的。

天色漸晚,聶詠姬這一生就生了將近三個時辰,終於,屋裏傳來消息,說孩子出來了,長孫殿下出來了。

夏淵當下也不管什麽避諱什麽禮俗,拉著荊鴻就沖了進去。他本以為能看到神氣活現的兒子,正等著大家道賀,卻不料一屋子的人都是愁眉苦臉,他剛放下的心又提了起來。

聶詠姬經歷了難產的痛苦,已然筋疲力盡,徹底昏睡過去,幸而身體沒有大礙,傅太醫說沒有性命之憂,多多滋補,好好休養即可。

可抱在嬤嬤手中的小嬰兒情況就很不樂觀了。

孩子不哭。

夏淵看著面色紫黑、無聲無息的孩子,嚇得嘴唇直哆嗦:“他……他怎麽了?”

老嬤嬤小心地倒提著孩子,拍打著孩子的後背,啪啪的聲響似敲打在夏淵的心尖上,他怒道:“大膽!你幹嘛!”

荊鴻攔住他的責罵:“殿下,臣雖不太懂這些,但孩子不哭不是好事,嬤嬤應該是在救治長孫殿下。”

夏淵越發緊張了:“孩子為何不哭?”

嬤嬤戰戰兢兢地答道:“太子妃難產,長孫殿下憋悶太久,恐怕……”

“恐怕什麽?!”

“如此拍打依然不出聲,長孫殿下恐怕是……熬不過來了。”

夏淵腦中驀地一片空白。

那是他的孩子,他的第一個孩子,這孩子都還沒有睜眼看他一眼,就要沒了?

夏淵急得眼淚都快下來,他想去碰碰那一團小小的身體,又害怕自己碰到的是一片冰涼,猛地收回手,哀求道:“傅太醫,你想想辦法,救救這個孩子吧!”

傅太醫無法,死馬當活馬醫,在孩子的兩個穴位上施針,可惜毫無用處,眼見著孩子就快不行了,初為人父就遭受如此打擊,夏淵滿臉無助,雙眼都失去了神采。

嬤嬤都已經放棄了,準備用繈褓裹起孩子,免得讓太子看著傷心。

荊鴻握緊拳頭又松開,終是嘆了口氣道:“給我看看吧。”

荊鴻看著懷裏即將死去的嬰兒,心中萬般糾葛。

救是不救?

這孩子的死,許是天命,他已違抗過一次天命,知道那會付出怎樣慘痛的代價,救了他,或許又會給夏淵的稱帝之路增添阻礙。

可是……

他看著夏淵惶惑期盼的眼神,抱著孩子的手微微顫抖。

可這是夏淵的孩子,怎能不救?

天命究竟如何,本就不是他能說得準的。這孩子既已出生,就該有活下去的命數。想到這裏,荊鴻咬了咬牙,下定了決心。

“此處太吵,不要跟進來。”他說著將孩子抱到屏風後,避開了眾人視線。

聶詠姬就在屏風後的床上休息,嬤嬤見狀說不合規矩,想攔他,被夏淵制止了:“這時候還管什麽規矩不規矩!”

夏淵對荊鴻有著盲目的信任,此時荊鴻說什麽就是什麽,他絕對照做。

荊鴻解開繈褓,將孩子緊抱在胸口,用放在一旁的剪子割開自己手臂上的皮肉。他念了句什麽,那處傷口只留出很少的血就止住了,但經絡中似乎有什麽在掙紮扭動。

荊鴻整條手臂都麻木了,他一眨不眨地盯著那處傷口,直到那個東西從傷口中掙脫出來,帶出一條血線,他立刻捉住它,同時傷口也消失了。

聶詠姬掛心孩子,睡了一會兒後勉強睜開眼,就看到荊鴻立在她的床邊,將一只滴著血的蟲子送向孩子的後頸。

放手!

那是我的孩子!你在對他做什麽!!

聶詠姬大驚失色,想要大喊,卻只發出了微弱的氣聲。

她太累了,累到沒有力氣說話了。

她驚恐地看著那只蟲子咬破了孩子的後頸,一下子鉆了進去,然後那個被咬開的破口迅速愈合,像是從來都沒存在過。

孩子,我的孩子!你把什麽東西放進我孩子的身體裏了!

聶詠姬艱難地動著嘴唇,怨恨地看著荊鴻。

荊鴻把孩子放在她的身邊,輕聲對她說:“我在救他,沒有固魂蟲的支撐,這孩子就要死了。安心睡吧,太子殿下的孩子,會好好活著的。”

聶詠姬側頭,看到孩子臉上的紫黑色漸漸褪去。

這個孩子不會哭,也沒有呼吸。

是了,在昏迷之前,她好像是聽到嬤嬤說孩子不行了。

可是那個蟲子……那個蟲子鉆進了孩子的身體裏,這個孩子要靠那個蟲子活下去?那還是她的孩子嗎,那不是……一只怪物嗎!

聶詠姬扭過臉,想要遠離這個孩子,就在此時,一聲響亮的啼哭傳了出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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